聆町（三）
从沙发上醒来已经是下午。
酒精加诸于人体的压力开始在大野身上体现，他头痛难耐，嘴唇干裂，脸上仿佛糊着一层昨夜酒馆空气里的油污。
前一天他就没睡好，昨晚又接着熬夜喝酒，今早回到家已是强弩之末，脸都没洗就在沙发上倒头睡了。
身上浓烈的烟酒味扑面而来，大野一时有些茫然，先顺着本能坐起身将上衣脱了扔在地上，这才反应过来找自己的手机。
今天周六，他要去看田中的画展。
大野不是一个热爱交际的人，若单纯说一面之缘的酒友倒认识得不少，专门去看朋友画展这样的事却极少会发生在他身上。
但他是没办法拒绝田中的。
田中仍在靠画画过活，且坚持每年开画展，这的确是一件了不起的事，尽管大野偶然听他抱怨过稿费很难与画展的场地租金收支相抵，必须抽出大量时间另接设计的活来补贴收入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面对大野时，田中似乎一直隐隐抱有愧疚。可能是因为年少时大野的画技要公认的更好于田中，而现在，田中办起了自己的画展，大野却很少再画画了。
大概察觉到了田中这样的心理，大野便从不拒绝他的任何邀请。
田中这次的画展规模不大，也没有什么新作品，所以只邀请了两个朋友，都是和艺术曾经或现在沾点边的。因为大野工作时间和寻常人颠倒，田中就将两张票都提前给了另一个人，让他俩先汇合再一起去。
大野匆忙点开手机，看见已经有很多条新短信。最新一条是：
“还没醒？两点我在你楼下车站等你。”
大野呆愣地盯了一会儿屏幕，视线在屏幕顶端的时间和短信内容上扫了几次，突然以与他慵懒五官不符的灵活身姿一跃而起，边脱裤子边冲向浴室。
大野下楼之后，先快跑穿过公寓背后的小路，去便利店随便买了些吃的塞进肚子里，接着没有原路返回，而是选了一条更近的路向车站疾步走去。
大野远远就看见町田的身影了。
那人很好认。
他块头不大，但深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特别显眼，此时正手插裤袋站在路牌下，也没有看手机，只是什么都没做地站着，望着大野公寓的方向。因为大野来的方向与公寓刚好成一个直角，便只能看见町田的侧脸。
町田的脸型原本偏圆，但随着年岁渐长却愈发显得瘦长，前段时间又一直在生病，现在看上去脸颊更瘦，有些形销骨立的意味。
大野就先站在那里远远端详了他一会儿，直到町田不经意转过脸来，看见大野就在自己左手边，便对着他露出微笑来。
大野佝着背慢悠悠走了过去。
町田怀疑地将大野上下打量了一番：“你不会真的才起床吧。”
“我没迟到。”大野露出受冤枉的表情。
町田抬起一边眉毛盯着他，直到大野终于承认了：“昨天下班和同事去喝了酒。”
两人一同向站内走去。
“怎么突然去喝酒？”
“可不是我提的，那人突然就说要和我喝一杯。”
“那你喝得高兴吗？”
这句追问着实有些奇怪，似乎不再属于随口闲聊的范畴，大野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，便含糊其辞地说：“还行吧。”
他并不打算告诉町田关于Fishing Discovery的事。
如果告诉町田现在的工作4月就要结束了，电台也没有给自己任何新的工作安排，这人会说什么是显而易见的。
这人一向很是顾及别人的心情，高高在上地安慰自己是不会的，但也一定会热心询问有什么他可以帮忙的。
接着自己就会说：“没关系的。”
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。
可无法再说出这句话。
人生中，大野每一次拒绝町田的帮助之后，得到的教训都可谓惨痛。
他承受不起第三次了。
画展很是热闹，这“热闹”的定义已经超越了词语本义。
参观者不是很多，展厅装饰也并不华丽，但田中的作品本身就已经够热闹了。
他的画风与曾经那个爱画画的大野是两个极端，大野追求细致但因为常画人物而不注重色彩，田中的画却恰好以用色大胆为风格。
大野的画总是要耗费欣赏者大量的时间去细细观察，但田中的画只需要粗略看一眼，就能让人心情飞扬。
半小时很短，大野和町田走出画展时，每人都提着两个明黄色的袋子，里面五颜六色的内容物是本次画展的画册、明信片等周边。
两人并排走着，各自滑稽地提着沉甸甸的袋子，不时因为惯性摆手互相撞到对方的小腿肚。
大野半真半假地抱怨道：“看了免费的画展，还强迫我们收礼物！”
往常这时候，町田就该接一句：“难怪一直亏钱。”
但他却没说话。
直到大野偏过头去看他，发现町田正微笑地看着自己。
町田说：“我也有个礼物要强迫你收下。”
“......礼物？”
町田犹豫了一下，说：“可能有些奇怪。”便将右手的袋子放在地上，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。
那盒子很小，町田的手完全拢住了它，他递过来的时候，大野不知道怎么接，颇有些惶恐地伸着手，直到那盒子落在他手心。
他想这场景一定很奇怪，两个30多岁的可疑男人，提着大得过分的袋子，站在车站前，郑重其事地交接一个绑着缎带的小东西。
“里面是什么？”大野问，感受到盒子重量并不算轻。
町田略微张开嘴，迟疑着说：“是戒指。......我设计的。哦还有这个。”
他的手心里还有东西，放在大野手上时触感冰凉，微微有些扎手。
是一小团玻璃纸。
大野盯了那团玻璃纸好一会儿，满脸困惑，两手将纸展开。
“是戒指本来的包装纸。”町田提醒他。
皱巴巴的纸上写着：
“I hope that you have a full of smile and much happiness.”
“With love.”
*田中为田中纯弥。
*我废话也太多了，一章比一章长，这可怎么办才好。
